它们缓慢地向彼此合拢,被至高本源的力量强压着回归一体。
这个过程进行的同时郁飞尘扳过神明的脸,让祂看向那里。
声音并不冷静,带着难得一见的颤抖。
“你看,骗你的。”
可他怀中的神明依然没有任何反应。
郁飞尘的目光中流露出片刻的空茫,有一瞬间他像是终于懂得了“恐惧”这一词汇,他从未有过的情绪。
他小心地抱着祂。
“安菲?”他轻声重复着,即使明白神明已经听不见这个名字。
他看见那双翡翠绿的眼瞳已经彻底涣散,不会因为动作与光线的变幻做出任何反应。
其它的所有感官亦是如此。祂已经看不见,听不见了。
看不见他恢复了永昼,也听不见他说这一切都是假的,是骗你的。
在神的认知中,永昼已经彻底毁灭。
他们共同犯下这无人可以审判的滔天罪行。
郁飞尘握住祂血色尽失的右手,十指缓缓相扣。
就在这时,神明身上,终于出现了反应。
在这样的——终末的时刻,在祂的认知里一切都不复存在之时,在万物终于毁灭的现在。
这世间唯一的神明,在笑。
唇角轻轻翘起,笑意越来越深越明显,格外超出常理也格外真心实意——
身体的颤动起伏越来越明显,祂的笑意中没有痛苦只有纯粹的开心。
火光跃动的一霎祂闭上空茫涣散的双眼,指针再走过一秒后清明的绿瞳霍然睁开,那里清晰地倒映出郁飞尘的影子,仿佛穿过了一切世间的变幻。
祂还在笑。
看着祂的笑,郁飞尘的呼吸和心跳急促到了极点,他的心跳整个空间里都能清晰听见,而他眼中那冰封的一切此时彻底崩解消散,流露出真实的情绪——
那不是冷漠也不是疯狂,不是晦暗也不是占有。
在那万丈深渊最深处长久埋藏,永恒冰封,此刻终于得以见于天日的——是深浓的,见不到底的爱意。
看到安菲的笑容,他也笑起来。
呼吸依旧未能平复,心脏继续狂跳。他一边笑一边吻安菲。
“你明白了,”他说,“其实你一直明白,对不对?”
安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祂好像仍无法回答任何。
祂所做的是摸索着拽住郁飞尘的衣襟,把他拉向自己,然后去找他的所在,生疏地去吻上他的嘴唇。
祂动作如此迫切,像是要与他分享自己的存在。
郁飞尘以吻回应。
这是神明第一次主动的索求。
因为附生于永昼的意志终于回归现世的身体,祂真正触碰到自己的存在。
当属于神明的目光看向人世间的迷雾,命运的伏笔就此埋下。
祂来到这里,只需要一念转瞬。
可他若要回去,那个地方他流尽鲜血也不能抵达。
郁飞尘的手指穿入安菲发间,他第一次拥抱全部的安菲。
迷雾的赌局结束之时,人与神的赌局才刚刚开始,上场者依旧押注全部身家,连同整个世界的黑夜与白昼。
你还是可以赌,我不会让你输。
玻璃花窗之外,星海的尽头,永昼是一轮巨大的圆月,光尘缓缓收拢,最后一片碎片也回归了它的原位。
壁炉中,火焰恒久燃烧。
现世烟霾尽散,唯有明亮的火光梦境般笼罩着他们,如同永不落幕的欢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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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6章 神启之一
郁飞尘把安菲的身体平放在床中央。
安菲睡着了, 他静静地闭着眼,呼吸均匀绵长。
火焰,烛光, 壁画, 彩绘玻璃柔和而多色的折射光, 它们寂静地交汇、融合,似乎在环绕着他依然黯淡残破的本源。它的一半已经几近于无, 可是在核心深处,似乎新生出一点荧荧的辉光。
郁飞尘伸手为安菲扣上长袍最上端的纽扣,按照其上的饰样将它摆正, 再将长发整理得完美。
他好像做过许多次这种事, 也总是想要去做。
除了有些时候, 他总是会让自己的神是一切意义中最完满。
做完这些, 他看着安菲的面庞。
——神明的本质是什么?有时淡漠,有时悲悯,爱与美的幻影里, 总是缠绕着罪与罚。
世间一切事物后都有神的影子。祂亦有很多面孔,但唯独与祂自己本身无关,因为祂爱众人而非自己。
郁飞尘明白这件事。大多数时候, 他也对这件事习以为常。
但是,另一些时候, 他觉得本不该是这样。
神要经历怎样的变化才能成为人?人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成为真的神?这两者都没有答案。因为真正的神与真正的人,是完全不相关的两种存在。
但是安菲来到世上。
还未明白什么是真的人, 他就又要去拿起神的权柄。
可是神的力量, 来源于祂虚无、恐怖、永恒的本质。
而仁慈、爱怜、悲悯又只是人心中的幻象。
用爱与怜悯塑成了自己的人身, 再用人本身偏执孱弱的意念去拿起神属于万古虚空的力量。
然后, 世上才有了人的神。
于是他想救一切未救之人, 他想要一切归于永恒安宁的国度。
可是怎么能够做到?
神性的虚无总是消解着人性的光明。
人心的执着又总在污染着神心的空灵。
陷入其中者,永远撕扯挣扎,不得解脱。
这世上每一个还活着的人每一个还存在的物都是祂身上一条枷锁,每一条美德每一则颂歌都是无尽海雾中可望而终不可即的灯塔,它们锁着他在不可抵达的神与人的两极之间永世轮回。
所以他才会如此痛苦。
所以他总会在你面前流泪。
世人传颂着他们的神明。
只有你听见他撕心裂肺的求救。
他的每一滴眼泪,每一捧鲜血,每一次牺牲。
他离开神殿的时候还能够抛却自己的故土,可他想再往前走时却再也无法割舍那片永昼,因为他与它已共生太久。
如果那绵延的痛苦不能消弭,如果神注定无法解救自己,那么他来解救祂。
在在那万物崩解的一霎,一切你以为重要的都灰飞烟灭了。
你也就看见自己真正存在于何处。
你并非寄生于它。你是今在、昔在、永在。
在你鲜血相连的子民之外,你还有自己完全的生命。
彻底的撕毁与彻底的新生,只有一念之差。
那一刻你澄清了人性的混沌,也直面了神性的虚无。
至于以后如何,永昼是被弥合还是就此真的消散,不关联了。
郁飞尘的手指抚过安菲眼下,然后俯下身去,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。
“你是自由的。”他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