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顿饭赵观柔吃的食不知味。
尽管梁立烜竭力表现出自己如何是一个慈爱的父亲、体贴的丈夫,在饭桌上一而再地为她和月儿夹菜,那般温情满满地同月儿交谈说话,但是她看着这个人的脸,却发觉自己可悲地只能想到他对自己冷漠残酷时候的样子。
——莫以今时宠,忘却旧时恨。
今时今日的梁立烜再如何“委曲求全”地向她示好、赎罪,都无法再温暖她在生完女儿之后那个冬日里被冰冻住的心。
今时他待自己再好,也不能忘记往日他的薄情。因为那才是这个人真正的面孔。
假如不是为了女儿,赵观柔当真是再看他一眼都嫌恶心。
“阿娘,你不喜欢吃这醋芹吗?”
女儿一手握着筷子,正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的母亲。
观柔回过神来,发现是梁立烜不知何时夹了一筷子的醋芹在她碗中,而她接连吃了两三筷别的东西,却并未对他的殷勤做出回应。
她是喜欢吃醋芹的。
观柔在心底叹了口气,到底孩子还年幼,并不想让女儿察觉到自己和梁立烜之间的龃龉和不快,随即温和地对女儿笑了下,还是提起筷子夹起了那筷醋芹放入口中。
而坐在一旁的皇帝也垂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,极尽温柔,是以竟然显得有些卑微讨好的意思。
“阿娘喜欢的,你也多吃些,开胃又清新。”
女儿笑得很开心,又给赵观柔夹去一筷子水晶虾仁。
“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,阿娘也吃嘛。”
*
饭毕,女儿被人送去她自己的屋子里休息午睡一阵,午睡结束后,她还需要继续去学习祭礼的礼仪。
而主屋内只剩下了梁立烜和赵观柔两个人。
桌上的饭菜被人收拾了下去,赵观柔抬头看了看那个有些局促不安地守在自己身旁的男人,想开口和他说些什么,却又发现自己已经隐隐到了有了些无法同他开口的地步了。
和他说话,都觉得很累。
而且她更清楚知道的是,她跟他也根本谈不到一起去。
梁立烜现在疯地离谱,而且一贯是用他自以为是的方式疯着,谁都无法改变不了他的心意。
她想要的东西,梁立烜也根本给不了她。
嘉合居内经过皇帝这两天的另一番继续收拾,其中桌椅箱柜、摆件陈设、纱帘帐幔,几乎都和当年他们还住在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。
或许那是梁立烜心中最为怀念的婚后甜蜜时光,可同样是赵观柔不堪回首一生的起点。
她,并不怀念,更不想回到过去。
望着如同十数年前一般静静垂下的珠帘,赵观柔心中忽地升起了一个荒唐的想法。
大约,不死不休,未来的日子里,她都要和梁立烜这样生生耗死下去了。
她先死,或者梁立烜先死,否则他们俩都这般活下去的话,永远都会没一个止歇。
“观柔,我们不是夫妻么?”
在赵观柔出神时,梁立烜忽然轻声开了口。
他的嗓音很低,且低沉中还带着一些惶恐的忐忑不安。
听到他提起夫妻这两个字,赵观柔无法自控地冷笑出声。
“我水性杨花之人,本不配做梁氏妇,更何面目与陛下论夫妻。”
“您的妻子出生高贵,是您母亲的内侄,更是出身南地、背靠世族的郭氏千金,她才是您的妻子。”
“我无父无母,不过是一孤女,但求陛下莫再与我玩笑。”
梁立烜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去,不敢看她。
“我从未休妻,你我之间更没有和离过。不论发生什么,我们永远都是夫妻。”
见赵观柔似乎又想反驳,他微微抬高了点音量,语气也更重了些。
“何况月儿是需要母亲的。”
观柔还未来得及说出的话顿时被哽在了喉间。
皇帝轻叹了声,又道,“月儿还小,她需要一个父亲,更需要一个母亲陪伴。她需要一个家。观柔,至少为了女儿,我们也得是夫妻。”
这些赵观柔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。
这一生她自认亏欠过的人并不多,柴子奇算一个,薛兰信也算,还有就是她的女儿。
她身为母亲,并没有给她的女儿找一个好父亲,当年,为了和乔芙君、魏俪姬她们那些妾室们“争宠”,为了笼络回自己丈夫的“心”,她那样草率地将女儿生下,让女儿自一出生就被所谓的生身父亲污蔑辱骂为“孽种”,自一出生就被迫和母亲分离,五六年中没有受过母亲的疼爱和照顾。
所以她现在一直在女儿面前拼命地掩饰着自己对梁立烜的厌恶,也一直在女儿跟前尽力营造着一种“一家三口和和美美”的气氛,想要让女儿如愿以偿地快乐。
她看得出女儿很依赖梁立烜,也知道女儿离不开自己,更明白女儿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小孩子一样,期盼着自己的父母恩爱相守,期盼着自己可以得到完全的父爱和母爱。
所以她为了弥补女儿,生生忍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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