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无人时，晓蓉一边给宋时微研墨，一边悄悄地问：“小姐，您昨天故意刺伤自己去将军府，是为了说服将军离开京城对吧？”

　　 宋时微一边执笔写书信，一边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　　 晓蓉不解：“可是小姐，看到您在京城里这么危险，将军不是更不放心离开了吗？”

　　 宋时微轻声叹息：“我了解外祖父，他是洞彻明理之人，知道自己的性命也无法消弭皇帝对秦家的猜忌之后，便会明白，只有他活着，才是对皇帝最大的威胁，才能最好地庇佑我们。他若舍不下我，便会好好活下去，筹谋布局。”

　　 晓蓉点点头，明白了。

　　 宋时微也在此刻放下了笔，待墨迹干了之后，装入信封交给晓蓉：“送给太子妃。”

　　 晓蓉没有多说一句话，点头出去。

　　 她对门外唤道：“碧音，你们把我的草药都收进来。”

　　 碧音应了一声，道：“这几天日头不好，这些草药还得多晒几日。”

　　 宋时微却道：“时间到了。”

　　 碧音没听明白：“您说什么？”

　　 她清淡如水的目光在那些干巴巴的草药上掠过：“明日起这些就不用晒了。”

　　 她要开始制药。

　　 -

　　 几天之后，变故陡生。

　　 北边传来八百里急报，幽州发生大地动。

　　 大半个幽州城都受了波及，最严重的城北几乎化作了一片废墟，已经报上来的死者就有数百人，伤者和行踪不明者无数。

　　 消息一传到京城，朝野动荡。

　　 幽州城是北方一道坚固的屏障，漠北沙陀族一直虎视眈眈，契机南下，只是忌惮大周驻扎于幽州的几万雄狮，才不敢轻举妄动。

　　 如今天气渐寒，转眼便要入冬，沙陀若趁此次幽州罹难而举兵南下，大周将被打个措手不及，毫无御敌之力。

　　 皇帝自然是心急如焚，连派了十几位官员前去赈灾，不久却收到文书，幽州刺史在地动中遇险，身负重伤，不治而亡。

　　 “这是第几个了？”宋时微面上表情淡淡，只是眼底蕴着深深的冷意。

　　 秦无风道：“第五个。”俊逸的脸上同样看不出什么表情。

　　 秦无欢就没他们俩这么好的心性了，一提起幽州，满身的戾气藏也藏不住，尚显稚嫩的脸上一片阴冷的狠意：“活该！”

　　 幽州，往前数五十年，都是秦家军驻守的地方。

　　 秦家三代屯兵与此，保卫着大周北境的一方太平，在骁勇善战的秦家军的威慑下，漠北诸国从不敢轻举妄动，五十年来秋毫无犯。

　　 九年前，镇北将军秦曜卸甲归京，将幽州事务悉数交付给自己的三个儿子；两年前，在一场与沙陀的战役中，大周惨败，秦家军死伤过半，她的三个舅舅也永远将尸骨留在了疆场上。

　　 之后皇帝震怒，治了三个舅舅的罪，看在他们战死和秦曜年迈的份上，对秦家其他人既往不咎，只收回了剩余几十万大军的兵权。

　　 此后两年来，驻守幽州的大将军换了数个，刺史也换了数个。幽州这个地方就跟中了什么邪一样，赴任的官员要么待了几年就告老还乡，要么因各种原因抱病而终，更有甚者在上任途中便出了意外身亡，连掌一方兵权的大将军和掌一州事务的刺史也不例外。

　　 “幽州兵强马壮，每年朝廷投入此处的兵马银饷占去总数的三分之一，这么一块肥肉成了无主之物，落入这些老饕的利爪中，幽州焉能有太平之日。”宋时微凤眸幽暗，轻呷了一口酒，将空空如也的酒壶随手扔到一旁。

　　 他们今日聚在一起，从院子里的桃花树下挖了一壶酒。这还是当初他们年幼时，一次年节，三个舅舅亲手埋下去的，当时宋时微和秦无风就在一旁看着。

　　 当时年关将至，大家从幽州回到京城，年节的氛围感染着所有人，几个小辈打打闹闹，大人们饮酒作乐，府中一片安乐祥和。

　　 谁能想到会有今日。

　　 宋时微脸颊升起微微的酡红之色，有些微醺了。

　　 当权者明争暗斗，受苦的当然还是幽州的老百姓，如今的幽州早已不复几年前的富庶安宁，沙陀新继位的汗王拓跋尧雄才大略、野心勃勃，已经屡次率兵骚扰边境，尤其是一到冬季。

　　 “沙陀一到冬季，风沙漫天，寸草不生，别说牛羊，连人都很难熬过去。”秦无风幼时随秦曜在幽州待过好几年，亲历过当时的场景，他目光悠远了一瞬，似乎是想起了那时候的生活，随即眼神收回来，暗下去，“去年冬天拓跋尧就去幽州骚扰过，抢走为数众多的粮食、被服，甚至女人。今年......”

　　 他没有说完，可宋时微和秦无欢心里都心知肚明。今年入冬之后，幽州城必然有一场浩劫。

　　 宋时微把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，发出“噌”的一声脆响，也把两个人沉重的心情拉回来。

　　 她道：“你们这些日子多劝劝将军，让他别想东想西，又折腾自己的身体。”

　　 两人都没出声。

　　 其实宋时微心里又何尝不明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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