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外黑夜已经落下。
数不尽的宫灯发出的光亮。
颜鸢知道,这是一次真正的邀约。
自古帝王之约,都是没有任何退路的,她今日踏出的这一步,从此就是选择了自己的阵营。
就像爹爹当初辅佐过先帝一样。
她走到过他的身旁,知道他的秘密,除非等楚凌沉死了,或者是她死了,否则戴在她身上的枷锁便再也没有卸下的可能性。
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有分毫的犹豫,但是真到了这一刻,她是掀开了马车的车帘,望了一眼马车后的宫外。
皇城之外是帝都城。
帝都城更远的地方,还有关外。
走出关外,是九州大地,天下平川。
那些是很好很好的世界,她曾经立志想要花一生的时间去领略,可这宫里却也有她不得不做的事情。
人生两条路近在眼前,就在此刻。
颜鸢站在原地犹豫。
楚凌沉就站在原地,保持着相同的姿势,等待着她。
仿佛过了一万年。
颜鸢终究轻轻地舒了一口气,举起冰凉的手,放到了楚凌沉的手心里。
这世间万物总有代价。
她有所求。
不贪心。
颜鸢的指尖落到了楚凌沉的手心,冰凉与温凉相交,那一瞬间她的心微微颤了颤。而后楚凌沉便收拢了手指,牵着她的手走出马车。
外面的宫人们早已经跪了一地。
夜色深沉,他们最初没有看清楚凌沉身边的人,等到他牵着颜鸢下了马车,站到宫灯之下,众人终于看清了站在皇帝身边的人并非栩贵妃,而是当朝皇后。
顿时整个宫门口的呼吸声都寂静可闻。
所有人的脸上写满了震惊,他们呆呆站在原地,直到冷风吹过,才陡然回过神来,跪地高呼:
“恭迎陛下,恭迎皇后娘娘回朝——!”
“恭迎陛下,恭迎皇后娘娘回朝——!”
“恭迎陛下,恭迎皇后娘娘回朝——!”
颜鸢低着头,目光落在了楚凌沉的手上。
他并非礼节性的托举,而是真正地牵着她的手,温热的感觉从交握之处丝丝传入她的手掌。
颜鸢有些慌张,却也不敢轻易抽回手,只能低着头,默默地承受。
她倒也并非矫情害羞,只是当初在雪原时拽着木筏前行,掌心被绳索勒出了两道血痕。如今疤痕的颜色早已经褪去,却在她的掌心留下了两道疤痕,代替了原本的掌纹。
她担心楚凌沉发觉,一动也不敢动。
好在出现了一个打岔的。
早在她刚刚走出马车之际,有一个硕大的肉球就朝马车的方向跑了上来。那是一个极胖的太监,他端着一盏茶案,颤颤巍巍地跑到了马车前,与御医院的穆御医一道跪在车前。
穆御医道:“陛下舟车疲乏,请先用一盏参茶。”
胖球道:“娘……皇后娘娘一路辛苦,奴才准备了一碗银叶羹。”
宫灯下,胖球太监的脸上汗水雨下。
颜鸢只觉得这颗球有些眼熟,仔细看了看,顿时乐了。这不是从值府的连掌事么,与楚凌沉一起,端茶倒水的规格都是那么高的么?
连掌事茶案上的小碗是碧玉的,里头的羹青白相杂,晶莹剔透,看起来便是既能果腹,又凉爽润喉。
可惜了,吃不了。
颜鸢眼巴巴瞧着它,万分惋惜。
楚凌沉淡道:“皇后体寒,喝不了银叶羹。”
连掌事的腿肚子瑟瑟发抖。
他也不想啊。
可方才宫灯晦暗,光芒不足以照清每个人的脸,他冲出去时没来得及分辨,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,为时已晚,只能硬着头皮装傻充愣了。
“奴才以为天气燥热……”
连掌事磕磕巴巴的解释没能说完,便有一人上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:“大胆奴才!愚蠢的东西!怠慢娘娘,还不快磕头!”
那是他的师父涂山公公,在关键时刻给了他一个台阶。他一把推开了连掌事,俯身在颜鸢面前行礼:“皇后娘娘恕罪,娘娘息怒,莫要与这蠢东西一般计较。”
涂山公公抬起头,笑容可掬:“奴才已经为娘娘准备了温补的药膳,眼下正在御膳房热着,稍后便会送往望舒宫。”
他说话时,连掌事在边上不停地磕头。
颜鸢:……
这银叶羹大约本来是要给宋莞尔喝的,这位球形掌事的马屁拍到这份上,不能说是拍到马腿了,简直是拍到了铁蹄,真可谓是倒霉到家了。
颜鸢有些想笑,又不好意思真笑出来,于是目光转向他身前的那位太监。
这位太监看起来五十上下,衣着少有的华贵,是她以前没有见过的。
她好奇问:“你是谁?”
太监俯身行礼:“奴才涂山,任职内务司总管,是这蠢货的师父,愿代他受过,还请娘娘责罚。”
他俯下身行礼,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。
“罢了。”楚凌沉道,“秋夜霜寒,皇后先回寝宫休息。”
颜鸢一愣,还没有反应过来,就被楚凌沉的手牵引着朝前迈开了步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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