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·长相思
四月里烟雨绵绵,远处山峦一片灰白飘渺。殷色宫墙沉沉寂寂,他站在城楼上,目光落在远处的陵园里,迟迟不收回。
“父亲――”
小姑娘穿着朱砂色的襦裙,双髻摇摇晃晃,鸦黑的发衬得一张脸细白可爱。
眉眼活泼雅致,像极了她。
孟辞猛地闭眼,这才转身来,沉郁而浓黑的眸子里浮起一丝笑意,弯腰看面前的小姑娘,“下学了?”
小姑娘握着手里漂亮的风筝咯咯地笑,道:“今日是清明,夫子放了半日假。”
孟辞微微一笑,道:“思卿今日可以放一个时辰风筝。”
杜思卿雀跃起来,弯着眉眼笑,像是一双明亮的月牙儿。额发柔软漆黑,衬得软软的脸颊可爱极了。
“谢谢父亲!”
小姑娘转身蹦哒着往外跑,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,忽然转身道:“父亲,今日可能多喝一杯山楂酿?”
亮晶晶的一双眼,猫儿似的。
孟辞猛地失神,像是透过杜思卿,看到了另一个人。半天,才缓过来神,摇摇头,肃颜道:“不可,一日只许喝一杯。”
杜思卿瘪瘪嘴,委委屈屈去放风筝了。
小姑娘欢快的笑声越来越远,空而浩大的宫墙之内,像是又只剩下他一人。
他看着那一方陵墓,神色一寸一寸冷下来,最终长长叹出一口气。
“阿杳……”
四年了。
思卿也八岁了。
可余生还长得可怕,他不知道要等多久,才能去见她。
她终于坐稳那个位置的时候,身子已经大不如前。生下思卿后,更是憔悴至极。
数次生死一线,多番受尽磋磨。她一路走得艰涩至极,他看在眼里,却无法替她去走。
但他的阿杳,确实我世间最好的姑娘。
他们厮守了五年,生下了一个女儿,她陪了思卿四年。
然后,撒手而去。
留下他们父女在尘世里瑀瑀独行,再也见不到她。
她死的时候,大雨倾盆。民间都说,那是九天神灵迎神女归天了。她在沥沥雨声里抓紧他的袖子,泪如雨下,“孟辞……”
她舍不下他。
他也舍不下她。
卧榻冰冷,她瘦成一把枯骨,容色憔悴。大把大把的眼泪往下跌,悲至深处,连哭声都发不出来。
他亦是。
最后一滴眼泪掉下来,抓着他袖子的手也轻轻掉下来,大雨“刷”地砸下来,天地同悲。
面前的人半丝声息都无。
此后世间,再也没有这个人。
……
他们和所有夫妻一样,生离死别,余生寂寂,再无爱至骨髓深处那人。
孟辞看着远处的陵墓,指尖微颤。
寒风猛地吹过来,带着一层细雨,冰冷砭骨。小太监小跑着来给他撑伞,一面赔笑道:“您还是回去罢,呆会雨便大了。”
他再也无法继续看那一方冰冷墓碑,兀自垂了眼,语调低哑:“回去。”
九重紫阙巍巍,厚瓦重墙隔开冰冷的格子。他孤身走在长而宽的甬道里,风雨浩荡而至。
这世间,他只有一人了。
上天给他开过一次玩笑,却重新将她送回来。可这次,怎么过了那么久,还是不将她送回来?
这余生,她都不曾回来。
……
孟辞垂垂老矣时,思卿已经成了稳重的君王。眉眼清贵,周身冰冷,气质沉稳。
像他,也像她。
他的身子也一日比一日不好,长长久久地被病痛缠绕,脾气一日比一日不好。
当初的友人都不大和他往来了,只有思卿时常来看望他,留得不久,也不大说什么。
他气息奄奄时,思卿也只是坐在床榻边,默默抓着他的手流泪。
思卿长得极其像阿杳。他眼前的场景迷蒙极了,似乎是阿杳抓着他的手,哭得委屈。
孟辞抓紧女子的手,费尽力气挤出一点笑来,“阿杳,阿杳。”他觉得身体里有什么被逐渐抽走,心里却忽然轻快起来,“阿杳,我来找你了……”
他眼前的阿杳仍旧是第一次嫁给他时的青葱少女,眉眼清贵沉静,却干净得像是清水。
看见他,垂着眼睫微微一笑。
生同衾死同穴,甚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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