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氏背对着丈夫,把玉瓶里的水倒入杯中,再倒了一些水到玉瓶里,把水杯端到床边,“你嘴皮还那么干,再喝点儿水吧。”
江河靠在床头,咳嗽几声道,“我不渴,夫人你喝吧。”
叶氏不耐地道,“我自己喝水难道不会自己喝吗?叫你喝水你就喝,别磨磨唧唧的,我这里伺候完了你,还得去看看岸儿呢。”
江河沉默了一会儿,“他不是还有药吗?大夫都救回来了,只要他喝了药,也一定能好起来。”
叶氏把水给江河灌进去,起身从柜子里重新拿了一床被子,“你现在这里躺会儿,我去看看岸儿如何。”
……
江岸这段时间总是昏昏沉沉,醒来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。
他隐隐知道自己今日就要死了。
耳边小声的抽泣声,吵得他脑瓜嗡嗡地叫。
他勉强睁开眼,有气无力地道,“小四,你能不能别哭了?我的耳朵都快被你吵出茧子了。”
小四一边擦眼泪,一边惊喜不已,“少爷你总算醒了,你都不知道,你刚刚的呼吸太微弱了,简直就跟没了一样,真是吓死我了!”
江岸嘴角泛着苦涩,“我应该快死了,小四,你去把得珍藏的桂花酿都拿来,对了,给爹也送一壶。”
小四心里也明白,少爷是真的活不久了。
他自己这段时间,身体也逐渐不好。
显然也是感染了瘟疫。
他毫不犹豫地点头,“少爷你等着,小的这就去给你把桂花酿都偷出来!现在老爷肯定不会怪你的。”
江岸,“……”
自家拿的,哪能叫偷?
小四刚打开房门,就看到夫人朝这边走来。
他立马倒退回去,着急地满头大汗,“少爷,夫人过来了,这下该怎么办?要是她知道你……万一把她也染上该怎么办?”
江岸也醒了些神,“你快点儿把门关上,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进来,就说我太累了,已经睡着了。”
叶氏大步跨入,“你不是睡着了吗?怎么还说的了话?”
江岸心底咯噔一声,。
他想说几句辩解的话,嘴上却像是黏了胶一样,什么也说不出来,直到亲眼看着娘走到床边来,才往床里面缩,惊慌失措地道,“娘,你别过来!我……我正在换衣裳,什么都没穿!”
叶氏嗤然一笑,一把撩开床帐。
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,面色发青发白,身上长满了红点,眼底一片乌青,瘦得脸颊都凹了下去的儿子。
江岸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。
叶氏眼眶红了红,却没有再哭,而是一言不发地放下床帐,在屋内一阵翻箱倒柜。
江岸没忍住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,“娘,你在找什么?告诉孩儿,孩儿告诉你在哪,你找到后就出去吧,此地不宜久留。”
叶氏冷声道,“闭嘴!”
江岸果真闭嘴了。
叶氏将满屋子都找完了,还是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。
她干脆又来到床边,对面露茫然和惊慌的儿子一阵上下其手,总算在他腰间找到了自己想找的玉瓶,“你明明有药,怎么不喝药?偏偏要熬死自己,让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,为你哭断肝肠、伤心欲绝吗?”
江岸面露羞愧,“我……我忘了。”
这药是假的。
喝与不喝又有何分别?
叶氏打开玉瓶。
将里面的药一股脑地倒入儿子嘴里,“乖乖喝下,睡一觉就好了。”
江岸干涩的喉咙得到了一丝滋润。
嗓音却仍旧沙哑,“嗯。”
叶氏转身欲走。
江岸没忍住叫道,“娘!”
叶氏停住脚步。
她慢慢回过头,在儿子眼底看到了满满的不舍。
江岸展颜笑了笑,“娘,外面下雪了。瑞雪兆丰年,明年一定有个好收成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你和爹不用再每天愁眉苦恼了。”
他的眼尾反正不正常的嫣红。
叶氏推开房门,让外面的大雪飘进来。
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,“我以前最不喜欢雪了,因为一下雪就很冷,我是个最怕冷的人。现在却觉得这雪,着实是人间最可爱的东西。”
有雪就有水。
百姓终于不用继续经历旱灾的苦难了。
老天爷总算开眼了。
江岸还要说什么,嗓子眼里却传来阵阵痒意。
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再次响起来。
叶氏却好似并不关心,“你好好儿休息吧,我去陪你爹了,你这里还有小四陪着,他却只有我一个人。”
她忽然叹了一口气,“他那么为百姓着想,却没有一个百姓记挂他的安危。咱们这府上的下人,几乎都是他当初捡来的乞丐,从襁褓婴孩养到现在,在他最需要照顾的时候,却无一人真心对他。”
这就是好人有好报?
他是个好官。
却不是个好父亲,也不是个好丈夫。
她爱他也恨他。
所以这么多年来,一直都在跟他赌气。
江岸对着娘的背影伸手,却徒劳无力地垂下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显瘦挺直的背影,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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