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他从父辈手中接手夏家,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,他一直陪伴在他左右,似亲人,似战友。当年朝颜失踪,他怀疑过很多人,独独没有怀疑他。现在他站在他的面前,承认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,说着忏悔的话,他居然无端端生出一种荒唐感。
“当年离开家乡时,我不知道她怀了身孕。那孩子没有父母教养,学会赌博,我知道有他的存在时,他已经戒不掉赌瘾。”一旦开口,压在心头的石头消失,曾经难以启齿的话一口气全部说出来,“他越赌越大,欠了很多钱,被债主追着到处跑——我实在没办法,只能拿钱出来替他堵那个窟窿。有了第一次,就会有第二次……不知道什么时候,我为他存的娶媳妇的钱,都被他偷偷拿去赌场挥霍一空……苏玫找到我,正是我走投无路的时候,她说只要让她进去见闻馨一眼,就可以帮我还上那比债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找闻馨?”夏老爷子打断他的话,“老周,闻馨是你看着长大的,你如果跟闻馨说这事,你觉得她不会帮你?”
“就是因为闻馨一定会帮我,我才不敢跟她说。”周管家苦笑道,“老爷子,闻馨那种性格,若是知道我的情况,肯定会告诉你——我不想用我的私事,来打扰你们的生活。我以为就那一次,一次就好,谁知,有了第一次,我便没了回头路。”
趁着夏老爷子和夏政晏不在家,他私自把苏玫放进夏家,见了闻馨一面。没过多久,闻馨病情加重,病逝在医院。他一开始只是怀疑,怀疑闻馨的死和那个女人有关,直到夏政晏把苏玫带回家,说要娶她进门后,他才恍然明白,自己成了害死闻馨的帮凶。
“后来她找我,用那个不成器的孩子威胁我,让我把朝颜带去游乐园,我才知道那家伙又在外面欠了一笔钱不敢告诉我……我别无选择,只能遵照她的话,带着朝颜去了游乐园……”
“你知道把朝颜带去游乐园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吗?”老人无意识握紧太师椅的扶手,收紧的指尖恨不得在红木上抠出一个洞。
“……我知道。”周管家闭上眼睛,不敢看老人的表情,干涩地说道,“苏玫想杀了朝颜,在我答应她的时候,就知道她的打算。”
“你知道……你知道!”老人豁然起身,抓起桌子上的书狠狠砸到他肩膀上,厉声道,“老周,这么多年,你有做过一次噩梦吗?!”
周管家不避不闪,硬生生挨了一下。书角尖锐,撞在他肩膀上,骨头碎裂的痛楚霎时蔓延开,老人脸皮抽动着,没有吭声。
“闻馨喊你周叔叔,朝颜喊你周爷爷……你呢?在明知道是死路的情况下还是把六岁的朝颜带出门——比起苏玫,你才是心狠手辣地让我胆战心惊!”夏老爷子骂完,跌坐回椅子,重重喘了一口气,苦笑道,“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……老周,我从来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你。”他怀疑过很多人,包括同样跟了他多年的赵婶,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周管家,从来没有。
他不只没有怀疑过他,他还把调查朝颜下落的任务交给他……如果不是云泽也在锲而不舍地找寻朝颜的下落,这么多年过去,他真的还能再见一次朝颜吗?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除了对不起,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。
“你没有对不起我,你对不起的是闻馨。”怒火过后,浓郁的疲惫感席卷而来,夏老爷子摇头叹道,“你为了自己的孩子,伤害别人的孩子,我可以理解,却不能认同。老周,收拾一下东西,回老家去吧。”
“……”老爷子要放他离开?
夏老爷子拿出一张卡放在桌子上,低声道:“这里面有一笔钱,你拿着这张卡,带着你家那孩子,回乡下去吧,以后也不要再回槿城来——我是朝颜的爷爷,不可能把一个曾经妄图杀死我孙女的人留在身边。你若不尽快离开,云泽也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“老爷子,不管云泽少爷怎么处置我,都是我应得的。”周管家没有拿卡,“您现在让我离开,云泽少爷和朝颜小姐那边……”
“那两个孩子明事理,我想,他们也能理解我的决定。”夏老爷子道,“老周,最后劝你一句,愧疚和纵容并不能弥补什么,不管是对朝颜,还是对你家那个孩子。”你的愧疚弥补不了朝颜曾经受过的伤害,你的纵容也无法把你的孩子从赌海里解救出来。你现在站在我面前说的这些话——你所有的对不起和忏悔——除了解脱你自己以外,没有任何作用。
青年靠着墙壁,屋子里对话接近尾声,有脚步声由远及近,最后停在门边。周管家的声音透过实物传到他耳朵里,隐隐约约听不真切。
“那段时间,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……梦到闻馨,梦到朝颜小姐……那个时候我就知道,总有一天,我会为我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……现在有了这样的结局,于我来说是一个解脱。老爷子,我只是……”老人的声音慢慢有了哽咽,“只是遗憾,不能一直陪着您,陪着夏家经历以后的一切……”我陪着夏家走过过去的风风雨雨,看着夏氏成长到现在,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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