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渐暗。

　　 东院里，啤酒瓶点着蚊香，小饭桌已经摆出来了。

　　 叶银花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问：“你去见了安老板吗？他有没有送东西给你？有没有给钱你？快说呀！”

　　 一旁等着开饭的哈新民也竖起了耳朵，活脱脱一只骄傲的螳螂盯着叶珊。

　　 “没有，他就说谢谢我。”

　　 “不可能！”哈新民冷哼一声，“他这样的大老板，道谢不可能只拎一袋水果的。他做不出来这事！”

　　 来，哈新民虽然自己精明小气，但心里也清楚做人的气度和礼节。

　　 叶珊一边摆碗筷，一边淡淡回着：“他要给钱，我没收。”

　　 哈新民从嘴里蹦出三个字：“二、百、五！”

　　 他听说叶珊没收钱，痛心疾首，恨铁不成钢，心中暗暗发誓自己的女儿绝不能培养成这样有智商没情商的样子，让到嘴的肉都飞了，这不是傻是什么？

　　 叶银花凑上来：“珊珊，他给了多少钱？多少？”

　　 “不知道。”

　　 叶银花不死心地继续追问：“纸包包有多厚？”

　　 叶珊此刻有一种莫名的羞愧，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亲戚？

　　 朱二妹刚把凉透的粥锅端出来，叶耀祖一家来了。

　　 今天，叶耀祖夫妇把叶东东从沪市接回来了，来不及煮晚饭，所以过来吃饭。

　　 朱二妹高兴得很，“我早就猜到你们可能会回来晚，我就特地多煮了点！”

　　 哈新民也比往常热情了些，主动给叶耀祖让了坐。

　　 然而，叶耀祖夫妇端上粥碗了，还是只字不提伴手礼，哈新民不由地瞪了瞪叶银花。

　　 叶银花开口了：“大哥，沪市好玩吗？”

　　 叶耀祖嘟嘟囔囔：“好玩什么，我就是去拜访一下丈母娘，顺便把东东接回来。”

　　 “好玩好玩！有动物园，公园里还有飞机，可以转圈圈！比县城的公园好玩！” 叶东东肆无忌惮地接着话。

　　 叶银花夹了一块凉拌黄瓜给叶东东，谄笑着像是开着玩笑：“东东，你玩得这么开心，有没有带礼物给小姑啊？”

　　 “你这么大了，怎么好意思叫小孩子给你买礼物啊？”

　　 叶东东这话直接把叶银花给噎住了，她恨恨地想，我那是不好直接说让你妈给我买！

　　 叶东东接着又说：“小姑，你怎么不给我买礼物啊？儿童节都没有送我礼物呢！”

　　 妈呀，偷鸡不成蚀把米！

　　 叶银花翘起的嘴角耷拉下来。

　　 哈新民一边暗骂叶银花嘴笨，一边解围：“东东啊，你小姑不是在你过生日的时候送你皮球了吗？”

　　 那是一个比东东拳头还小的皮球，想到这个，王沪美乜了一眼叶耀祖。

　　 叶东东把下巴一抬，骄傲地说：“我长大了不玩球了，我要当公交车售票员！”

　　 说着，他拿起一根筷子，当小旗子摇。

　　 在叶东东心里，拥有小夹子小剪子小旗子，还可以指挥那么多人，简直就是最完美的工作！

　　 朱二妹啪一下打掉他的手，“东宝，算命的说你以后要当领导的！晓得吧？”

　　 心情不大好的哈新民习惯性地冷笑了一声。

　　 王沪美心中蹦出一句：冒昧的东西！

　　 她死盯住哈新民，若他敢再开腔，就开战！

　　 朱二妹见气氛不对，赶紧换话题：“曹家小二带话来，说建国明天回来！”

　　 见众人反应不大，朱二妹又抛出一个八卦：

　　 “你们听说了吗？丁镇长的儿媳妇也调去县城了！这下子，他儿子一家三口都要呆在县城了……”

　　 然而，大家都不感兴趣，但幸好话题算是转移开了。

　　 ……

　　 叶建国回来的时候，太阳还挂在龙山脖子那儿，叶珊还未下山。

　　 朱二妹在叶建国面前痛骂完哈新民，接着开始讲叶珊救人不收钱的事情。

　　 叶建国一听，直夸做得对。

　　 傍晚时分，叶珊回到了家中。叶建国见女儿晒得皮肤黝黑泛红，但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，很是高兴。

　　 叶建国告诉叶珊两件事——

　　 一是，她招的许老虎看着吓人，实则真的吓人。

　　 有几个小无赖在“珊珊时光”想赖账，许老虎走过来瞪了两眼，报了自己的名号，那几个人就乖乖买单走人了。

　　 “这许老虎啊，肯干，不怕苦，是个不错的人！”叶建国说着，赞许地看看叶珊，“听你妈说，是你招的！”

　　 这相当于是父亲间接对自己能力的肯定，叶珊笑了。

　　 二是，叶建国跟聂老板结算音像店房租的时候，聊了起来。聂老板听说他今年读函授会计大专毕业，建议他到自己的丝绸厂担任出纳，这样一家就可以团聚了。

　　 “珊珊，你说，我要不要去丝绸厂？”

　　 听到爸爸向自己寻求建议，叶珊有点不可置信，看来，爸爸也越来越信任自己了。

　　 可惜的是，这世上还是有人不信任自己，听不进劝的。

　　 譬如，一心想去看老黄牛的薛慕文。

　　 这个可怜的城市娃娃，见识太少了，在山脚下看见老黄牛跟在动物园看见狮子一样兴奋。

　　 “你慢点！看着点脚下！”叶珊大声嘱咐。

　　 薛慕文根本听不进去，直到一脚踩进热腾腾的牛屎，看着那屎从他的脚趾间、凉鞋的孔洞里冒出，然后又缩回去，他的整条腿像是被电击一般，剧烈地颤抖起来。

　　 他试图挪动脚步，但每走一步，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脚底的异样和那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。他站在那里，一时间不知所措，最后终于放声大哭。

　　 这是叶珊头一次看他哭得这么大声。

　　 薛慕文是个有洁癖的小孩，可想而知，他现在有多崩溃。

　　 “别动！我来了！”

　　 叶珊冲过去，一边干呕，一边给他脱鞋。然后一手拎鞋，一手牵着他到河边，帮他洗脚、洗鞋。

　　 薛慕文抽泣着问：“珊珊，你不嫌脏吗？”

　　 “嫌啊！”

　　 “那你还洗？”

　　 “我不洗，你洗啊？”

　　 “我不洗！”

　　 “是呀，所以我洗了，你就不用洗了。”叶珊说着，将洗干净的凉鞋放到太阳下面，“那，太阳晒一晒，杀杀菌，就跟新鞋一样干净了！一点都没味道！”

　　 “你是不是骗我？”

　　 “那等会儿我先穿给你看看？”

　　 ……

　　 不远处，薛阎王默默地看着这一切，嘴角微扬，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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