仔细一想,打自张居正生病后,李太后她还真是少与大儿子万历皇帝单独谈过心,通常不是有小儿子朱翊镠在,就是有冯保陪着。
一来,张居正重病在家调养,她的心情一直就没有平复过来,提拔申时行当临时代理首辅,许多事情他又没有主意,放不开手脚。
二来,她也知道,关于她与张居正的一些流言蜚语在宫里头传得厉害,尽管她问心无愧,可总有一些喜欢乱嚼舌根的人。大儿子已成婚四年多,懂得男女间的私情,这件事想着大儿子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。
所以,刚才当小儿子问及,是否相信大儿子嫉恨张居正时,她嘴上说不相信大儿子是忘恩负义的人,但其实内心是有点发虚的。
而且,身为母亲,这件事她也不好意思当着儿子的面儿摊开了讲,只求问心无愧便是了。
但问心无愧只是她单方面,谁知道儿子会怎么想?做父母的似乎都有着同样的感受,随着孩子逐渐长大成熟,总有一些话题变得非常敏感、小心、不愿意去触碰。
当孩子十岁的时候,在孩子面前说话或许不用考虑的,想怎么说就怎么说;可当孩子二十岁时,说话就有些微妙,话能不能说?该不该说?这样说合不合适等等……父母逐渐变得不再那么随心所欲了。
尤其当父母老去时,这个态势就变得越发明显。
之所以会这样,当然父母老了喜欢絮叨是一方面,更大的原因是天下的子女往往都不及父母对他们好。父母对子女绝对百分百真心(个别特例除外,别找茬儿哈……),并愿意百分百地付出,但子女绝对做不到,能做到对父母的百分之八十好,那就是天下第一等大孝了。
……
西暖阁里,万历皇帝在张鲸的陪伴下朱批。
忽然听见内侍尖声喊道:“太后娘娘驾到——”
万历皇帝不由得浑身一激灵,连忙起身相迎。
张鲸毕恭毕敬地跟在后面。
“娘。”
见李太后迎面而来,万历皇帝连忙喊了一声。
同时,他敏锐地发现,今儿个是李太后一个人来的,往常冯保一般都要跟着。
将李太后迎进西暖阁坐下,万历皇帝问道:“娘忽然驾到,有事要与孩儿商量吗?”
“娘是有几句话想对钧儿说。”李太后朝张鲸抬了抬手,“张公公,你先出去吧。”
虽然李太后语气平和,也没有半分生气、发怒的迹象,但让张鲸出去……这让万历皇帝心里在打鼓,想着最近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啊!非但没有,而且还处处谨慎呢。
张鲸先是看了万历皇帝一眼,然后才回道:“奴婢遵命。”
说完,便转身出去了。
这样,西暖阁里就剩下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母子二人了。
万历皇帝心里有点忐忑。
李太后也不转弯抹角,开门见山地问道:“钧儿,如今张先生离我们而去,由申先生接任首辅,钧儿感觉还习惯吗?”
“娘,习惯啊!”万历皇帝脱口而出,“申先生为人低调,孩儿原来最喜欢听他的课了。”
“但钧儿,讲课是讲课,担任首辅是担任首辅,不能并论。既然钧儿觉得申先生好,那你为何平常不云台接见他议事呢?钧儿,你要知道,你的一切抉择,都需要首辅通过五府六部来执行。”
“娘,孩儿当然知道。”万历皇帝并没有否认,但为自己辩解道,“可孩儿之所以不云台单独召见申先生,是想给他做主的机会。娘也知道,因为张先生过于强势,申先生,包括其他阁臣也都一样,自入阁以来,无论承认与否,他们都处于一种边缘的地位,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摆设,压根儿没有自己的主见,一切唯张先生马首是瞻。这种状况一直延续至今,孩儿想着总得需要改变,这才没有云台单独召见申先生,总让他先拟票,莫非申先生有想法?”
李太后听了微微一滞,虽然不敢确定大儿子是否为心里话,但儿子说得没错,事实就是这样。
她有点看不上申时行也是基于这个原因,感觉申时行做事老是缩手缩脚的,与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张居正相比简直不在一个档次。
但很显然,就同一个问题,两个儿子给出的答案截然不同。
大儿子是说要给申时行独立自主的机会,而小儿子是说大儿子嫉恨张居正所以冷却其门生申时行,而且很有可能大儿子对什么都为他安排好的决定感到不满以示“抗议”。
那该相信哪个儿子的话呢?李太后思绪飞驰地想着,理论上应该相信大儿子,毕竟他才是一国之主,可最近小儿子的神奇表现……实在让她不敢怀疑。
所以,李太后沉吟了会儿后说道:“钧儿,你的想法娘赞成,可你应该也考虑一下申先生的感受,他入阁以来确实没有自主决事过,所以钧儿更应该要给他信心嘛。他求见你你都不单独接见他,他会怎么想?还不以为钧儿看不起他吗?本来申先生的信心就不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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