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本一直优哉游哉坐在棺材板上看戏的李家老大爷,一张鬼脸由青转白,最后白如凌冽雪色。
而他早死却未早超生的老鬼妻,龇开嘴露出森森利齿,以老鹰护雏的姿态,挡在中间。
她这些年未曾轮回转生,也与这一桩事由有关,她总能看到自家老头身上缠绕一根黑线,似有一段不好了却的因果,甚至,是一桩不大不小的恶念。
该来的总会来,就像欠下的账死活都赖不掉,这辈子不还清,就只能下辈子、下下辈子接着还。
鬼与鬼之间的道行,自有高低上下之分。
阳牧青冷眼旁观,只见穿红色戏服的女鬼只是斜瞟了那对老鬼夫妻一眼,嘴角上扬,浑不在意。
鬼吃鬼,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“今日孝子贤孙满堂,恭送阿爷归天,敢问一句,李家大孙,所在何处?”
红衣女角的这一句话,重若千钧,顿时在村民们的心中掀起了莫大波澜。要知道,这地方的规矩重,且不说丧亡之人的所有儿孙都需回来奔丧,尤其是长子、长孙这种需要执行许多重要仪式的所在,必然不可能缺席。
李家子嗣众多,外地的非直系亲属都已赶回,光是村口的坪地上都停满了车,但确实,不曾见到李家长孙的身影。
“翎儿留在学校补课,他明年就要高考,是我让他不必回来,异地服丧即可,他祖父一直希望他能考个好大学光耀门楣,想必也不会责怪他。况且,这是我家的私事,就不必外人费心了!”
作为当家之人的李家长子李蔚然,操持偌大家业,自然行事老到,虽然看出来对方是来砸场子的,也想不通为何自己花重金请来的杜家班里面会有这等人物,但以不变应万变,身正不怕影子斜。
当初老爷子归西时,没有留下别的遗言,只说了一句“不可耽误李翎学业”,故而虽然最受老爷子疼爱的李翎哭着闹着要回家,他也未曾松口。
若真正有心,以后年年都有扫墓祭祖,还怕没有跪拜缅怀的机会吗?
“是李老爷子不让他回来吧?哈哈,也是,呜呜呜,手上有人命的人,装得再像个人,还是会嫌忌讳呀!啊呀~啊呀咿~”
红衣女角毫不掩饰自己的阴阳怪气,而且一边讲一边还用汗巾假惺惺地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。
哭灵的戏码,她居然还不忘停下,也算是很敬业了,只是让人脸上哭笑不得,心中不寒而栗。
“你在胡言乱语什么?杜班头,杜班头!”
就算李蔚然是个沉得住气的人,但这个戏子的话中之意,实在是太过狂妄,他可受不了别人往自己那个宝贝儿子身上泼脏水。
连生两个女儿之后中年得子,而且还是个聪颖的读书种子,是他平生得意事之一。
翎,清代官员有顶戴花翎的礼制,故亦为官爵的代称,从取名就可看出家中长辈期望之重。
“不好,杜家班已经撤走了!”
这场丧事的管事急急匆匆跑了过来,在李蔚然耳边说道,但这耳语却声若洪钟,周边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。
既然杜家班已经撤场,那么眼前这位“造谣生事”的哭灵之人究竟是谁?
厚重的粉面妆容,虽然眉目如画,骨骼秀丽,但其实很难看出其本来容貌。
“你们……才叫做真正欺人太甚……我杨荷,今日就是来算总账的,在场诸位一个都别想逃!”
红衣女角桀笑不停,声线也变得与之前不同,她既吐露真名,不再遮掩,在座年龄稍长的村民们都不难听出,这个熟悉的声音,正是杨荷的!
在座一片哗然,做鸟兽散,是杨荷的鬼魂回来的了!
“鬼呀!见鬼了!今天就不该来!”
“冤有头,债有主,你该找谁就找谁,我可没害过你!”
“晦气,真是晦气!”
“妈妈,我要回家!呜呜……”
“是她,杨荷!啊,别看我呀,别过来!”
“……”
喧哗者、吵闹着、惊惧者、踩踏者、嚎哭者……兼杂其中,就像是煮坏了的一锅粥。
但在他们彻底逃离此处之前,仍都被迫听到了杨荷的控诉,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。
“十二年前,我在河边洗衣落水,真的是我不小心吗?是我想不开寻死吗?可我落水的时候,将那推我落水之人,看得清清楚楚,就是你们李家那位好长孙——李翎!”
红衣女角的双眼转为血红,眼角流下一行血泪,分外渗人。
并不是多么可怕的真相,只是亲身经历之人,已经失去了活在世上的机会。
“你胡说八道!十二年前,李翎才五岁不到,他能有什么企图,有什么力气,推你下水?!”
李蔚然勃然大怒,他此时再也不惧眼前女子究竟是人是鬼,无论是什么东西,都不能由着她信口雌黄,往自己无辜的儿子身上倒脏水。
“哼,五岁的孩子,就不会杀人了?你敢不敢发誓,如果我所说的是真话,李家就全家死绝!”
红衣女角听到对方全盘否认,怒不可遏,她攀在祭台上的惨白手指,如柳树抽芽一般,长出黑色的弯曲指甲,种种异象,不似常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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