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孙娘用力眨巴着眼，笑道：“摩诘不让我们说……也就你这几日躲在山里还不知情，但我们西风楼里，上上下下，可都忙坏了呢！“

　　 阿乐假装生气地呸了她一口：“我忍了一路都没说，你倒好，一见面就破功了！“

　　 这些时日阿乐在西风楼跟着公孙娘学着打量楼里大大小小的琐事，二人倒是十分熟络，公孙娘自然不以为意。

　　 她斜眼看着阿宛低着头半晌不语，怕她多想，便好心地解释道：“事从权宜，你也体谅一下摩诘的难处……你身世曲折，他虽不能三书六礼迎你入门，却也舍不得委屈你，定要给你一场大热闹，好叫你欢喜！“

　　 阿乐亦点头道：“就是这个理！旁的人咱不管，明天来的都是自己人，你明日呀……“她勾起手指头轻轻挖了一勺玫瑰香膏刮到阿宛脸上，咯咯笑道：”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，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！“

　　 阿宛此时心中五味杂陈，勉强挤出了个笑脸。

　　 自从那夜之后，她总觉得她与摩诘之间，隔着一个谜团。她想揭开那层纱，却又害怕那层纱之下有她不愿相信的东西，倒不如捂着——她舍弃了那么多，好容易下定决心回到长安， 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不堪的真相。

　　 她已经学会了言不由衷，已经学会了妥协，学会了装聋作哑……为了能和他在一起，接下来，还有什么是她要学的？

　　 阿宛就这样心事重重辗转反侧地，度过了这一夜。

　　 第二日一早，阿宛便被阿乐叫了起来。

　　 她睡眼迷离地坐起了身，阿乐兴高采烈地指着床头的一套五彩斑斓的华服，笑着推了一把她：“你快来试试，这套衣服可算在今天赶出来了！“

　　 阿宛上前拎起仔细一看，不禁惊喜地“呀“了一声。

　　 这一套衣服，竟是龟兹国最为隆重的女子婚服！青金石菱格花纹之中，又特地绣上了一朵朵红蓝相间的宝相花，做成窄身的小袄与斓裙，五彩缠头，青金石华冠，红宝璎珞，金臂钏，腰间珠佩银刀……就连翘头的羊皮小靴上，都缀着一颗明珠，极尽华丽。

　　 阿乐看着阿宛喜不自胜的样子，不禁揶揄道：“ 你家那呆子，唯恐怠慢了你，一点点把这些衣服料子珠子宝贝都集齐了，又自己画了图样偷偷找了几个龟兹人来看，这才赶制出来的一件婚服……这一套，怕是大公的女儿出嫁，也穿得！“

　　 阿宛想起和他闲聊时，曾说起小时候与母亲去库车城献乐时，便看过王室公主穿着这样漂亮的嫁衣……她随口一说，没想到他却牢牢记住了。

　　 她心里涌起一阵暖流，更在这一瞬，终于有了即将出嫁的感觉。

　　 她抱着衣服想了一会，转身抓住了阿乐的手，叹道：“阿乐，当时我们在克孜尔山谷里的时候，做梦都想有一套这样的衣服……你从前那次穿的十二单翟衣，虽然也好看，却不是我们想要的……日后你若想要嫁人，我来为你置办一套这样的嫁衣！“

　　 阿乐那场以身饲虎的血色婚礼，是她心中最不敢触碰的回忆。她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颤了颤，很快便云淡风轻地笑道：“傻子……我早就有了！“

　　 她有些害羞，亦有些骄傲：”五郎他……早早就为我置办好了一套，是我最爱的孔雀纹的…… 可惜，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穿……“

　　 阿乐眼底的遗憾一闪而过，却仍被阿宛看到了。

　　 她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：“那你明日穿上便是！我可不怕你抢了我的夫君！“

　　 说话间，一阵轻轻的脚步从门后传来，阿乐转头看去，却是王维。

　　 他虽一脸憔悴，眼下青黑，一双乌琉璃似的眼睛里盛满了欢喜，定定地看着阿宛。

　　 阿乐脸微微一红，捂嘴笑道：“确是不好背后议论人……”她轻轻推了一下阿宛：“你们好几天没见了吧，我就不讨嫌了！”

　　 她自觉地走了出去，带上了门。

　　 王维几步上前，一把抱住了阿宛。

　　 身体是最诚实的，他满心满怀的愉悦，心呯呯呯地几乎要跳了出来：“阿宛，阿宛……今日我们就成亲……中原的礼法容不下我们，那我就给你一场盛大的龟兹婚礼！”

　　 他扶着阿宛的肩膀，神情里满是雀跃。

　　 阿宛却不像他这样欢喜，只淡淡推开了他，轻笑道：“你倒是聪明，把婚礼放在我生辰这一日，以后两份礼就合做一份了！”

　　 “哈哈哈哈就你刁钻！”王维难得开怀大笑，点了点她的鼻子：“ 我们第一次见面，便是八年前的这一日……你还记得吧？“

　　 那日克孜尔山谷无边无际的血色残阳，在阿宛脑中闪回，竟让她隐隐打了个寒战。

　　 她赶快挥开那些不良的预感，牵着王维的手向门外走去：“走！去厨房看看！“

　　 在西风楼众人热火朝天地筹备这场龟兹婚礼时，玉仙观中，却是一片哀鸿。

　　 出生仅半月的刀奴儿，因诞育时羊水入肺，引发痰症，连圣上派来的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，温软的小小身躯，正在玉真怀里，一点点地凉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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