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头写着珍宝阁十一公子的情况。
果真是苏家的公子。
名赐宁,是苏家三老爷的嫡次子。眼下京师这边的生意是苏家二房和三房一同打理。苏二老爷管的赌坊,青楼,酒楼那一块,苏三老爷则是饰品,笔墨,茶水方面。
当然,这些只是表面所显示的。苏家参与哪方面的生意,大家心知肚明,自不会只是这些寻常的东西。
而苏赐宁就是奉了苏三老爷的命,在各大铺子里转一转,同掌柜们学些东西。他年已十七,早就接手过家里的生意,眼下不过是跟着多学一番。
沈昭没见过苏赐宁,但记得苏修允的模样,也是清雅俊秀的,想来这苏赐宁不会差,不然怎么会被沈晖一眼瞧中?
听说苏赐宁在做生意方面极有天分,头上虽有个哥哥,却比不过他。在他们苏家,谁会做生意谁就得家族看重,因此苏赐宁虽是嫡次子,却极得苏家老太爷看重。苏二老爷对他的重视也不比长子少。
沈昭看到此处,倒觉得此事略有些麻烦。
苏家不同于寻常的商贾之家,若是寻常的商户,自是想娶个书香门第的女子提高家门清望,可苏家声望并不低,且他们的生意遍及各处,家世之富庶,让许多人家都愿意低嫁。
沈晖只是庶出,未必能入对方眼。
若想对方真的瞧中沈晖,那就要看沈行谨的本事。眼下苏家许多生意都要考朝中官员打点一番,程家窦家皆在他们的交往之列。可他们总有老去的那一日,届时,朝堂上看的就是沈行谨他们这些人。
若沈行谨有本事拜相入阁,苏家定是愿意下这个注。毕竟沈行谨只有两个女儿,而嫡出的沈昀自是不会下嫁商贾之家。
她又接着往下看去。
苏赐宁在外面名声极好,房里别说没有通房了,便是姿色艳丽些的丫鬟都见不到。平日里与人到酒楼商谈生意,也只是逢场作戏,从不与女子亵玩。
不过苏家家风严谨,他这般倒是正常。身边有两个通房倒不可怕,可怕的是这人心口不一,面上做得好看,私底下却是秽乱不堪。
沈昭看完消息,便将其折起来烧了,她眼下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沈晖。梅姨娘虽说为她挑选夫婿,却并非急在一时,至少要到明年开春才能真正确定人选,届时才会论及婚事。
眼下,她未查清楚梅姨娘的动向时,还不能轻易帮沈晖处理什么。
她将此事放在一旁。
朝中却传来了拨款的消息——正是崇仁皇帝下旨拨银两给福建,命赵钦建造防线,抵御倭寇,若是再见倭寇进犯之事,便让其拿项上人头来见。
崇仁皇帝如此愤怒,自然是因那避暑行宫已建不成。除此之外,原先答应拨给江浙一带的银两也少了大半。浙江布政使哭爹喊娘,折子连上了数道,却只得崇仁皇帝一句自行解决的话语。
如何自行解决——
接连两年闹洪灾,粮食收成并不好,又连带着倭寇时不时的抢劫一番,百姓生活更是艰苦。且每年浙江省上缴的粮食数量并不少,仓库里的粮食所剩亦不多。
若是从商户那里买,浙江的富商可不是别处可比,都是些盐商,个个后台比谁都硬,光凭浙江省的官府如何动得了,只怕还会狮子大开口。且饥荒时候,粮价上涨也是常态,连带着南直隶,江西之地亦如此。
他最后只好往湖广借粮食。
可湖广虽是粮食大户,每年上缴亦不少,借的数量不会太多,也就勉强支撑着到明年开春。但这粮食却不是白借的,还需有利息才是。
而以浙江省如今的情况,未必承担得起,最后还是他求到原湖广布政使谢时镇面前。谢时镇在湖广为官时,口碑极好,又得民心,即便是当地的粮食大户亦愿意拿出粮食来,这下就减轻了浙江的负担。
可即便如此,这个年还是不好过。
沈昭的心顿时沉了下来。
原先在惠州府时,她眼见流民泛滥,衣不蔽体,食不饱腹,心中亦是动容。即便手无寸铁之力,也多方走动,极力挽救。
可眼下,她在朝中明明有人,且对方亦是位高权重的阁老,如果他们想法子争取此事,兴许浙江并不会落得如此境地。
国朝用钱的地方不少,可浙江却是其中实力最为薄弱的,因此最有可能被人放弃。此事她早该想到才是。
可偏偏,她和韩廷贤都选择了沉默。
她那日同于焕说,也许韩廷贤想要救福建百姓,因而并不会阻扰,所以他们也不可阻扰。但韩廷贤如何想的,或者她如何想的,她自己心里不清楚么?
因程窦两党的态度,他们只能暂避其锋,连争取都没有。她不禁想起了当初同韩廷贤言及自成一派时,曾说为民言事。不过两年光景,却开始选择避而不谈了。
即便都是为民言事,孰轻孰重还是要分得清才是。
沈昭忍不住苦笑。
想起她原先的豪情壮志,一时间竟连胸口都沉闷起来。
在惠州府那会儿,她敢义无反顾,是因她手中并无筹码,即便身死道消又如何?可眼下,她手中有了筹码,便有了一搏之力,却不敢轻举妄动。
因为所行之事尚且艰难,不敢有半分放松,若是因此功亏一篑,想要东山再起却不知是何年何月,又或者,根本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。
这才是真正的两难境地。
不与程党直接对抗,势必就会瞧见无数个浙江省,可若与程党直面,那这个浙江就永远解决不了。
沈昭沉沉叹了口气。
缓缓踱步走至窗边,推开槅扇,一眼便瞧见依旧泛着青绿的冬青以及开着各色茶花的茶树,就好像春天已经到了一般。
可沈昭知道,这个冬天还很长,且并不好过。
那一瞬间,她突然想问云礼。
想知道他这个从小熟读圣贤书的端方君子,会如何处理此事?也会同她一般,将暂时的生死存亡放在一旁,隐忍不发,蓄积实力么?又或者,他会义无反顾地护住眼前的生死百姓。
沈昭忽然不想知道答案了。
外头的天空愈发沉闷,暗沉得仿佛随时会将大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一样。片刻后,天空忽然飘下来灰色的点,越变越大,越来越急——
永明十三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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