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维正在窗下一心一意地烹茶,冷不防听到了阿宛的一声娇喝,还没等他抬头看清,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窈窕身影便扑到了他的怀里,也不管是不是要撞倒了茶釜,绞股糖似地只管搂着他,沉溺在他怀中再也不放手。
所谓思念,身体的反馈最为诚实。
他怀中的温香软玉,鼻息中阿宛的少女馨香,格外诱人。
王维定了定心神,无奈地从她的拥抱里腾出手,扶正了几上东倒西歪的茶器,又轻轻抚了抚她倾泄而下极为浓密的一头秀发,宠溺地问道:“这回可睡醒了?”
阿宛这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,扬起素净却天生丽质的一张脸,明艳地笑道:“醒了!不过,看到你时,差点以为还在做梦!”
王维再也忍不住,在她酡红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下,“是做梦吗?“
阿宛咯咯一笑,坐直了身,眨巴着眼道:“……你怎么突然来了汴州? “
王维正了正身子,卷起袖子为她从正沸的茶釜中缓缓斟了一碗清茶,浅笑着道:“ 圣上新得了几首古佛乐,便趁着盂兰盆节,让东西两都和几大城池都奏演一遍,当是为国祈福……我知道你们会路过汴州,算算时日也是差不多这几日,便央了太常寺卿,遣了我来这里……“
他一边说,一边给阿宛递上了茶碗:“这是三沸三扬烹出的竹香雨,用的是清晨时摘取的嫩竹叶尖……你呀,定是下了船便要胡吃海塞一顿,这个茶,最是解腻去油了……”
阿宛接过了他手中的青花缠枝纹茶盅,还没入口便闻到了一股清雅的竹叶香气,这才忆起刚醒时闻到的那一阵香气不是她的想象,而是他烹茶的味道,心中不禁又甜了几分。
她微微抿了一口,最初的微苦过后,唇齿间满是清香,如喝了一口中晨间的微风,神清气爽,心旷神怡。
她轻叹道:“好喝……竟比梅上雪还要清香!“
王维心中一动,想到了已然布置妥当的辋川山庄,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热情,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晶亮莹润,满是藏不住的笑意:“阿宛,以后,我们便住在山林幽谷之中,春撷华英,夏烹清竹,秋酿醇粮,冬收梅雪……这样的日子,可好?“
阿宛一边喝一边忙不迭地点头。
王维一腔情致仿佛对牛调琴一般,只好无奈地笑笑,从袖中抽出了一封信递给阿宛:“喏!你现在再也不能反悔了!”
阿宛接过一看,惊喜地瞪大了眼睛:“是阿爹的信!”
她快快地浏览一遍,却是王维正式向他写信求娶阿宛,但又委婉地提了如今朝堂中的流言,怕是暂时不会有三书六礼合婚之仪,唯恐他怪罪;李成器见惯了清流与圣上的嘴脸,对王维的担心一笑了之,只求他能一心一意对待阿宛即可,赞许之心溢于纸上。
王维见她已看完,脸上难得露出了无赖似的神情,只抓着阿宛的手晃道:“你要爹什么聘礼都不要,做将你许配给我了!从此,你便是我的人了!”
阿宛哼道:“我这个阿爹,还真没把你当外人!”
二人正说笑着,却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,是阿乐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饼送来,一边走一边笑道:“阿宛这小妮子昨晚又出去乱逛,睡到现在才起身。这两碗汤饼先给你们垫垫肚子……摩诘,你今日有要事在身,可不要误了时辰!“
阿乐这体贴周到又敦敦嘱咐的样子,俨然是当年洛阳王宅的管家模样,让王维分外亲切,展颜一笑,接了过来:“多谢阿姐!”
阿宛喝完了茶正觉着饿,一看到那两碗汤碗,喜得眼睛都瞪大了:“还是阿姐疼我!“
阿乐白她一眼,放下托盘走出门去。
几上两碗羊肉汤饼,翠绿的葱花、蒜苗、香菜、红褐色的羊肉、黄色的黄花、映衬着洁白晶莹的粉丝、黝黑的木耳、甚是诱人,看得人食指大动。阿宛再来不及梳妆,只随便把头发一挽,吃了起来。
二人一边吃一边聊天,说着在洛阳分别之后二人的经历,倒是十分热闹。
王维一心要将辋川山庄当做一份惊喜给阿宛,便按着不提,只说一些太常寺中的琐事趣事,还有那本无心之作《海国志》,短短几月竟数次重刊,润笔颇丰。
阿宛自是将扬州西风楼的盛况如数家珍一般地宣扬了一遍,十分得意,最后却轻叹道:“若有一日,我真能将那七十二国踏遍,这才算不枉此生吧……”
王维帮她掠了掠鬓边垂下的乱发,换了个话题道:“你昨晚,可把汴州踏遍了?”
不知怎么的,阿宛竟有些心虚,慌乱把口中的汤饼咽下,垂着眸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,这才小心翼翼地措词道:“摩诘……我……昨晚,碰到裴迪了……”
正为她夹了一箸羊肉的王维,手微微一停,脸上笑意却是依旧:“ 噢?碰到了?”
阿宛点点头:“他要去凉州,亦是从汴州转河陇碛西道去……就就碰到了……”
王维骤然听到裴迪要去凉州,不由一怔:“去凉州?那里正是战乱之处!”
阿宛亦咬牙道:“可不!我也这样劝他,可他非不听,说什么……富贵险中求!”
王维默然,微微叹了一口气。
他与裴迪相识多年,知道他必不是会为财帛所动之人,但如今他会决绝地选择去凉州这样的地方,多半是因为阿宛伤了他的心……
不对,是他与阿宛伤了他的心。
可人生在世,人人都有求不得,度不过。
他心中不由念道:“裴十三……是我对不住你,但阿宛,我绝不会让!”
出了客栈,王维驱车去了大相国寺。
他一路面色沉郁,心烦意乱。
阿宛和他说,她晚上也约了裴迪,同去寺中为柳夫人与裴将军祈福。他自然明白柳夫人对阿宛来说意义非凡,可若他与她之间一直有着这样的羁绊,却……
王维对于阿宛与裴迪的过去,并不像他在阿宛面前表现得那样潇洒大度。他没有怪阿宛,却也始终心有芥蒂。
若裴迪真的从此心灰意冷去了凉州,对三人而言,也许并不是坏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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