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这才搀扶着,跟着管事小吏拐了个弯,走向另一条甬道。
这一边多是刑房,血腥气甚重,阿宛与王维二人强咬着牙关,才能忍住肺腑里阵阵想要呕吐的痉挛。公孙娘,向来如春花娇艳的公孙娘,竟也在这里淌着血吗?
管事小吏快走几步,推开一扇门,与房中几个狱卒轻声交谈了几句,发出了几声浪笑,便又回身看向他们,向着房中一指:“照着旨意,行刑完毕,便把人带走吧!”
他眼珠一围,一道厉光闪过:“记住,带走的时候,人还是活的!”
阿宛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,和王维迈进门去。
房中墙上点着几盏油灯,光线晦暗不明,只见门边几个一言不发浑身带着阴郁狠劲的狱卒正在收拾刑具,是两根一人多高手掌宽的漆黑木杖,墨沉沉的不知沾过了多少人的血,看一眼便浑身不自在。而房子正中的刑床上,一个纤细的身影默然向下趴伏着,披头散发双手下垂,身上胡乱盖着些血迹斑斑的衣物,却盖不住伤痕累累的臀腿。
阿宛脑子里轰隆一声,转过脸,颤声道:“她……还活着?”
管事小吏从容一笑:“自然……不过是五十杖,要不了命!”
阿宛到了此刻也不再掩饰,大步走上前去,蹲下身子将那人抱在怀中,手忙脚乱将面上乱发拨到一边,露出一张双目紧闭的苍白容颜,额间黥刻的“囚“字还在渗着血,整张脸苍白如同冬日湖面结的一层薄薄冰雪,似是触手就能碰碎了。
正是公孙娘。
阿宛浑身一软险些坐倒在地。
王维顾不得许多,亦上前脱下身上的外袍将她包住,二人奋力扶着她起身,再不看这地狱般的地方一眼,咬着牙一起向外挪。
一根黑幽幽的木杖拦住了他们的去路。
狱卒一手持着木杖,一手摊开,狞笑着道:“若不是哥几个手下留情,你以为她能活下来?这样的大恩情,竟不表示表示?”
阿宛扫了一眼那个管事小吏,见他正若无其事地看着别处,便心下了然,冷哼了一声,又从头上拔下一个金镶玉的压鬓塞到了他手里。
木杖仍纹丝不动。
阿宛蹙眉,将头上的首饰一件件拔下,扔在了地上。
管事小吏这才走了过来,看了看那些首饰,嘿嘿一笑:“小娘子,这些头面,都是上乘货色呀……”他这才一手抬起了那木杖,对着狱卒喝道:“不懂事的东西!宫里来的贵人,哪容你这样放肆!”
阿宛昂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,与王维托着公孙娘,向外走去。
出了玄铁门,屋外的第一缕空气涌进他们的鼻子,几人都仿佛有重生之感。
一架马车停在眼前,车檐上挂着两盏玻璃风灯,一盏写着“梨“字,一盏写着”李“字。
是梨园主事,李龟年的马车。
阿宛有些恍惚,当年公孙娘在曹府门口,便是驾着这架马车救了她,如今……
直到坐上了马车,阿宛看着眼前这两个伤痕累累的人,心中一阵慌乱。
她的人生,不只有王维,还有很多她牵挂着放不下的人。可在这无常的刀剑箭雨里,她身边的人,一个接一个倒下。
扈五娘临死前的诅咒,又一次应验。
与王维相比,公孙娘身上的伤可谓惨烈,只有残存的一点鼻息,还能证明她活着。阿宛心惊胆战地揭起衣袍,两条腿上竟找不出一处完好肌肤:臀上、大腿上都有层层迭迭的深紫杖痕高高肿起,瘀血已逼得臀腿处看不出分界来,两条小腿还有夹棍伤痕,左腿却是肿得和大腿一般粗了。
公孙娘,怕是再也不能起舞了。
夜深了,西风楼却灯火通明。
公孙娘双目紧闭躺在榻上,身上的血污已被擦拭干净。郎中来看过,除棍棒伤之外,左腿小腿胫骨尽断,如今已经上了夹板,又开了一些活血化淤的药。
阿乐在边上的茶炉上炖着一壶人参汤,清甜中又带着苦涩的气息静静地弥漫开来。待火候到了,她便盛了小小一碗,一口口地喂给公孙娘,看着她脸上慢慢有了血色。
外间,王维身上的皮外伤亦包扎妥当,简单擦洗了一番,又换上了家常的月白袍子,青玉冠,虽清廋了许多,俨然仍是从前松竹君子的模样。
但他望向阿宛的眼神里,已比从前多了些隐痛与不安。
在马车上,他从阿宛嘴里陆续知道了公孙娘为了救他与西风楼众人,自己去敲了登闻鼓的事,心沉沉地往下坠。
李龟年亦面色沉重,坐在矮榻上一言不发。他虽然用重金打点了大理寺的狱卒,可这五十杖下去,再怎么样也都是伤筋动骨,不死也要蜕层皮。
屋中高烧的明烛,照得阿宛,王维与李龟年几人,静默如泥塑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阿乐慢慢从里间走出,见众人都在候着,便挤出一个笑颜道:“药都喝完了……伤口应是不疼了,睡一会就好了。”
李龟年抬眸看向阿乐:“阿乐……照顾公孙娘的事,还是交给阿宛吧!明日,你就要与摩诘一起,赴济州上任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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