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的雪下得晚些,直至十二月初,金陵城才被第一场雪覆盖。
此时京师已传来季方平的消息,在程党众人的周旋下,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,被判流放云南。
而扬州的季府,则让户部左侍郎随行监察,抄没家产。这位左侍郎是钱樘的门生,向来有聚宝盆之称,崇仁皇帝指派他去,怕是想从那些家产抽一部分作为私库。
这算盘倒是打得精。
至于与此事相关的一众官员,也在季方平入京之后,纷纷定罪,多是贬谪或者流放,扬州地区的格局大抵又要动一动,只是不知此次又是何人得利?
结果自是要等年底的京察和大计之后才能出来,可依崇仁皇帝的性子,有季方平的前车之鉴,必然不会再让两党中人做这两淮盐运使的位子。兴许会选个不偏不倚地人出来。
沈昭蓦地想起苏十三来,顿时觉得崇仁皇帝未必能如意,就算并非攀附党派之人,也未必是清白一身。
季方平之事一经传出,金陵城内的百姓也是十分欢腾,直呼善恶有报,大快人心,可见他们对季方平也是积怨已久。最欣喜的莫过于豫东学府的弟子,那万民书可少不了他们的功劳。
沈昭亦忍不住松了口气。
尽管略显艰难,到底还是走出了这一步。这只是开始,往后,他们之间的恩怨她定会好好算,亦会算得分明,定要亲手将那些人送入牢狱,让他们尝尝当年外祖父受过的苦。
那些曾经打压余家的人,她一个也不会放过。
她知道一个季方平或许会让程濂略感烦忧,却不会伤其根本。程濂在朝中的根基十分深厚,常人难以撼动。否则窦敬言便不会同他争斗这许多年。
比如此次之事,季方平所得钱财有多少进了程濂的口袋,便是崇仁皇帝亦心知肚明,可他却只得了教养不当,枉为人师这样几句斥责,之后并未受多少责罚,地位更是未动半分。
由此可见,这条路并不好走。
思及此处,沈昭的眉眼愈发深沉。在万民书一事上,她让于廷易提醒陈适,便是想将自己的部分情况展露给窦敬言。
唯有这样,方可引起重视。
可时至今日,都未曾收到任何消息。不知是她表达得不够清楚,还是窦敬言仍在权衡利弊?她原先想以此为依凭,同窦党联手。现下看来,却是自己准备得太仓促。
她还记得季方平一事,除了大理寺卿外,其余窦党中人竟无一人插手。这亦让崇仁皇帝打消了党派之争的疑虑,立即便下令彻查此案,一经证实,便不待片刻停留,定下罪名,做成铁案,不欲让人翻案。
这样的效果可非仅凭那几个证人便能达成的,里头不知还需要多少精密谨慎的操纵。而窦党不仅做到了,还让人难以怀疑到他们身上。这样的本事可一点也不小。
他原先还以为窦党被压制得厉害,因而这些年才一直未出头,现下看来,却未必如此。或为休养生息,或是明哲保身,可无论哪一种,兴许都不是可以合作之人。
沈昭顿时有些后悔自己表意太快。
朝堂势力错综复杂,向来不是只有你我可分,而心性,亦不止好坏可言。谁也不知晓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背后,有多少利益牵扯?更不清楚,你欲合作之人,究竟有何种心思。
枉她多活一世,竟连此事都未曾看得分明。到底还是太心急了。可此事也容不得她不心急,前些时日,沈余氏来信,同她说起近来所发生的事。
说是余怀忱在外头胡闹的时间已不短,她舅母并不愿他再待在武学府,兴许今年年底回府之后,便不会再让他出门。又说她在外头待的时间也足够长,往后便不用再来豫东学府。
虽则她母亲并未明说,可沈昭心里清楚,沈余氏是因此次万民书一事,才有此言论。
毕竟万民书上,赫然写着余怀昭余怀忱几个大字,别人兴许不太知晓余怀昭,可余怀忱这个就读于武学府的余家子弟,众人却多有耳闻。
这样一来,不免要议论起当年之事,好在他们只是在上头签名,并未闹出太大的事,否则又岂是这几句议论?怕是会给余家招来灾祸!这可真是步步小心,方可安然。
沈余氏还说,明年开春后,她的七表哥余怀梓便会离开西北,再次游学四方。兴许还会来一趟岭南。虽则沈余氏是用书信告知于她,可她却能体会到对方那种愉悦之情。
沈余氏向来很喜欢余怀梓,只是见了之后,兴许又要伤感一番,这样的风华人物竟只能一年又一年的游学,甚至难以堂堂正正的立于世,何其可笑!
可余家正名之事,迫在眉睫。
她还未压下心底的忧虑,便收到苏十三捎来的口信,竟是邀她去听雪阁小聚。
沈昭想起那日同他见面之时,所去的那座二层小楼。建造的确十分别致,可好端端的,苏十三为何突然邀约?她怀着满腔疑惑,领着析玉上门。思及苏十三当是早已知晓她的身份,此刻也不再掩着。
整个金陵城都被冰雪覆盖,苏宅亦不例外,便是那方水池也结了薄薄的冰,上头盖着一层浅浅的雪花,更显得晶莹剔透。
九曲桥倒是让人扫得干干净净,走起来并不艰险。
沈昭由人领着往水池那头走,眼神却落在四周的景致上,早已落叶的古梅,只剩枯枝的花棚,还有停驻在池边,用草绳栓着的扁舟,衬着白雪倒显出别样的韵味来。
最让她诧异地是,青石板道旁的空地上竟还堆了个大雪人。眼睛鼻子一应俱全,还给它带上了瓜皮小帽,更显得憨厚可爱。
她顿了顿,随即询问苏家的下人。对方却道这是苏十三命人堆的。沈昭闻此,当即忍不住笑了起来,面上更带着几许古怪,她实在想不到苏十三这样的人站一旁看人堆雪人是怎样一番光景?
因此,在屋里候着的苏十三便见到了这样一番光景。
身披斗篷,气度雍容的小公子穿过珠帘走了进来,带着满身的寒气。
小小的脸被掩在毛茸茸的围套里,鼻子冻得通红,一双眼睛却十分黑亮,如一汪清泉,并不像往日那般黑沉,再加上嘴角那抹还未完全消失的笑容,更衬得眉眼如画。
他顿时一愣,只觉得这天地间的雪色再晶莹剔透也不及她嘴角的一抹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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