岭南的雪总是晶莹剔透的。
在阳光下反着光,有时还会晃眼,踩上去也总是会发出十分清脆的声音。为了便于行走,院子里的开了两条路出来,可边边角角还是留着,沈昭便让竹笋在一处堆了个雪人。
她自己则在上雪人上安五官。
一面在上头安置,一面回头朝云礼笑道:
“我还记得在金陵时,你曾让人堆了个雪人在院子里,也是这般大小罢?我那会儿还在想怎么堂堂十三公子也会这般幼稚?现在看来,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人。”
云礼闻言,不由得上前几步,拿过她手里的木棍,插在雪人的脸上,“要幼稚也是我们一起。”
沈昭忍不住大笑起来。
又看着那些晶莹的冰雪道:“你那会儿同我说北方的雪跟南方不同,我现在想想,似乎真有些差别。记得西北之地的冰雪似乎更干燥些,跟面粉似的,哪有这般晶莹剔透?”
云礼略有些诧异。
“你怎知西北的雪长那般模样?”
沈昭闻言一愣,顿时发觉自己在西北待的那些时日早已是百年前的事了。她在西北待了十数年,死前还在西北待着,对那里的情形自是无比清楚的,反倒是京师的模样记得不甚明了。
“我听九表哥说的。”
她不甚在意地道。
“在豫东学府那会儿,九表哥总同我说,西北的风雪多么大,多么凛冽。即便是面粉似的雪吹在脸上也能给人冻僵了,哪像江南之地啊。可是真正的温柔乡。”
余怀忱自然没有说过这些。
不过即便沈昭瞎编,云礼也瞧不出异常来。
只是云礼却误解了她的意思。
“阿昭,你很希望余家平反吗?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
沈昭下意识地点头。却见云礼一脸凝重,这才意识到对方想的有些严重,他不会是以为自己被京师混乱不堪的局势给扰乱了思绪罢。
当即又道:
“此事急不得。西北的风沙吃了这许多年,也不差在这一时。”
可云礼听了这番话后,却是十分认真地说,“你放心,不用多久,余家便能平反了。届时,他们就都能感受那温柔乡了。”
他微微一笑,然后拉住她冻得通红的手,放在嘴边轻轻呵气。
又低声问道:“现在心情可好些了?”
沈昭本想说你就呵一口气,怎么就让我心情好了?可一抬眼却看到云礼深邃的眼。她眼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个头蹿得快,原先只到胸口,现在却是快及肩了。
可即便这样,跟云礼说话,她还是要仰着头才行。她被云礼的眼神晃了一下,“你怎……露出这般神色来,我又无碍……”
云礼闻言,也不说话,只牵着她往屋里走,让她坐在厚厚的垫子上,拿了毯子盖她身上,又捏着她的手烤火。
“如果不是余家的事……”他的话突然一顿,“你是真的很看重孟扬浊吗?”
沈昭一愣,好半晌才反应过来。
“你怎说出这样的话来,我哪有很看重他?我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。”
云礼却不太信她的话,微微低着头,凑过去看她精致的眉眼,“可自从得知孟家的消息后,你的情绪便一直很低落……阿昭,你可是有不开心的地方?”
沈昭闻言,不禁吓了一跳。
因为相爱,所以心意相通吗?云礼的感知竟会如此敏锐,只这么一会儿,他便察觉出自己不太对劲。沈昭在心里微微叹息了声,却不愿意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。
只微低着头,将目光落在炭火上。
“我只是可惜孟老太君就这么走了。还记得孟扬浊刚要入十四皇子府时,孟老太君就被气病了。她也算是值得敬重的人,阖府上下唯她看得最为清楚。”
云礼忍不住失笑。
“你的心思倒是不少。个人有个人的选择,怨不得谁,也顾不得那结局还坏。”
沈昭闻言,却是心念一动。
那她的选择是什么?
她不由得想起了大长公主和关老先生。大长公主选择了国,便失了情,关老先生选择了山水为伴,便少了素手调香。若是换成她也要做选择……会有那一天吗?
沈昭摇摇头,将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赶出去。
却还是想起狩猎之时,大长公主那跨越千山万水的眼神,便忍不住问道:“你认识关老先生吗?”
云礼一怔,片刻后才反应过来。
沈昭所说的认识绝不是眼下这番认识那般简单。果然又听她说道:“我记得你初来时,看见先生那幅字画,许久不曾挪开眼神,就料想你应该是认识他的罢。”
云礼点了点头。
“我幼时曾在老祖宗的书房里见过一幅书画,上头的落款便是拂云居士。连刻章上的花纹都一模一样。我听府里的老人说,关山月关老先生同老祖宗是有旧的。
若非先帝走得突然,以先帝对关老先生的赏识以及对老祖宗的宠爱,很有可能为他们赐婚。只可惜后来出了那样的变故……早些年,老祖宗曾南下惠州,原先还不知晓缘由,眼下看……”
因为年代久远,当事者又位高权重,且另一人还消失匿迹,因而并无多少人提及此事。可这些陈年旧事还是有人埋在心底。
沈昭不禁默然。
长辈的事容不得她置喙,且当年之事,孰是孰非,恩怨如何?早已辨不清。只是想到大长公主怅然若失的神色,还有关老先生眼底的悔恨,心中难免触动罢了。
可这事……实在不能再想下去了。
否则,她便该被这些思绪扰乱了。
也许喜欢上一个人,真的是很麻烦的事——比如,她以前就从不会有这些烦忧。
她只好将思绪扯回来。
“孟老太君既已病逝,那过两日便会办丧事。若是我不在惠州,倒无所谓。可眼下我既已回京师……只怕明日就该回去了。这两日,你在这里好生休养,我再来时,可要看到活碰乱跳的你。”
活碰乱跳……
云礼闻言不禁失笑。
这一年沈昭的变化真的很大。
除去笑的时候更像小姑娘了,言语间也更活泼开朗。
不过他很喜欢这样的变化,原先的沈昭虽然冷静自持,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太冷硬了,就像那天夜里,似乎没有东西可以引起她情绪波动。
似乎这世间事除了为余家正名,便没有可在意的了。
现在这样才刚刚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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