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阿宛的催促下,客船竟提前一日到了通济渠的最后一站,汴州。
这里北通涿郡之渔商,南运洛阳之转输,位于通济渠旁的汴州城尽得漕运之利,贸易日益繁荣,一跃成离东西二都最近的水陆大都会,快要和扬州相媲美。
阿宛她们与赵庆等人,亦要在这里下船,转为陆路,西去长安。
刚下了码头,饥肠辘辘的几人便去了汴州城中最热闹的食肆。
船上饮食清淡简单,好吃肉的阿宛嘴里简直淡出了鸟来,狠狠地点了一桌子大鱼大肉,大快朵颐了一顿。
她懒得戴帏帽,干脆穿了男装,正撒开了手脚撕咬着一只烤鸡,却听隔壁一桌做商贾打扮的人正在高谈阔论,说的正是明日汴州要办盂兰盆节大会的事。
一个穿着一身赤地缺胯圆领袍大腹便便的商人拈着胡须,一惊一乍:“这回咱们的盂兰盆节,可不得了!“
同席一消痩老翁淡然地抿着酒道:“每年不都是一样,放灯,祈福,做法事……还能有什新花样不成!”
“自然不同!这回,不是由汴州府来办,而是由长安直接派人来办!”
席上几人纷纷竖起耳朵:“这是为何?“
那胖商人见旁边桌上的人亦有意无意地凑了过来,便得意洋洋地扫视了一遍四周,大声道:“你们不知吧!我前几日刚从长安回来,说是太常寺中有人从天竺古卷中译出了佛经唱诵的谱子,那圣上赐姓的李龟年李大师,便按着那谱子排了一组佛乐,圣上听了龙颜大悦,钦点了几大城邦在盂兰盆节大会上奏演此乐,是为西北将士们祈福安魂!咱汴州,便是这几大城邦之一!”
众人这才恍然,有人拍手笑道:“上一次汴州城里那么热闹,还是武皇登基的时候!”
有人白他一眼:“牝鸡司晨罢了,竟也惦念!天佑大唐,如今这圣上才是李家正统,年少有为,英明果决之人!西北突厥再凶狠,遇到咱们圣上,也得到处躲!”
旁人纷纷点头附和,开始夸起了当今圣上。
在一旁的阿宛却不耐烦听这些屁话,把手中的烧鸡一扔,抄着油汪汪的手,向着那胖商人随意拱手道:“这位兄台,敢问,这汴州城中的盂兰盆节佛乐圣曲,竟是由长安的太常寺派人来献演吗?李龟……李大师可会来?”
这一问,却难倒了这胖商人。
他亦不过是长安的街头耳闻了一番,这其中内情自是不知。
他斜眼打量着阿宛一桌人一个个风尘仆仆,衣着不甚华丽,便嘴硬地哼了一声:“真是无知!不管是李大师,还是太常寺众人,那都是为圣上表演的!就算有人来了,亦是在国寺中,非邀不得入!你一介白身,竟在汴州做这等美梦! ”
阿宛见他狗眼看人低,倒也是不气,只甩了手坐回了桌边,在赵庆耳边轻语了几句。
果然,赵庆只是拿着宋王的令牌去汴州府里走了一趟,便拿回了几张明日汴州大相国寺佛乐大典的邀帖。
客栈中,阿宛乐呵呵地躺在榻上,拿着这几张邀帖左看右看,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。
在一旁做针线的阿乐实在看不下去,啧啧道:“不过离长安才数几日程,竟想成了这样?就算是太常寺派人来,也不见得是他呀!“
阿宛脸上却一片飞红:“我一听那胖子说有人译出了天竺古卷,我就知道是他!就算他不能来……那听听这曲子,就权当见过他了!”
阿乐见她难得流露出这般小女儿形状,不由打趣道:“既然是你们二人的神交约会,那我就不做那讨嫌的人,不陪你去了!反正佛乐诵经什么的,我在洛阳莫忘斋里已经听够了!”
她嘴上打趣着,心中却突然想起了一事,暗暗犹豫了一会,又启齿道:“阿宛……我今天……好像……好像在汴州码头上,看到了一个熟人……”
阿宛仍捧着邀帖,随口答道:“谁呀?我认识吗?”
阿乐咬了咬唇,“你认识……是裴迪。“
阿宛脸上的笑意僵住,人却一骨碌地爬起了身,拉住了阿乐的袖子直直看着她,声音竟有些发颤:“你……你确定吗?”
阿乐被阿宛盯得有些六神无主,甩开了她的手:“……只是好像而已……也不是很确定,我我……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了!”
这一句,却让阿宛顿时泄了气。
她既希望她一路以来看到的身影是真的,又害怕是真的。
这一夜,她心烦意乱,辗转难眠,干脆把被子一掀,换上了男装拎着剑,出门逛去。
汴州城中水系纵横,沿河杨柳依依,华灯点点,在一轮圆月下,竟恍似扬州。
同是这样的夜色,这样的水岸,她曾与裴迪,还有几个好友秉烛夜游,纵酒当歌,挑灯横剑。在众人面前,在梨花树下,那套人人喝彩的身影飘逸的柳家剑法,便是她献给柳夫人最好的礼物,亦是她与裴迪情动的开始。
阿宛一时感慨万千,不知如何排遣,竟情不自禁地拔剑出鞘,在岸边空旷处,一心一意地舞起了这套柳家剑法。
她身姿曼妙,步伐轻盈,青冥剑剑身冷冽,剑尖闪烁寒芒,在她手中如流星划夜,寒气逼人。舞至酣畅处,她如入无人之境,剑势更盛,如雷霆万钧。
周围渐渐围上一群看客,被阿宛的剑术身姿吸引得如痴如醉,却都鸦雀无声。
皓月高悬,银辉如水,洒落一地清光。
直到阿宛剑意收起,收剑入鞘,周围的看客们这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声。
“好剑法!”
“灵动轻越,竟从未见过!“
“小小年纪,有如此身手!”
夸赞声纷至沓来,阿宛本只是想以此剑向着柳夫人,向裴迪寄出一丝牵挂之意,却不想引来如此多人围观, 不禁羞红了脸讷讷地向着众人抱拳回礼。
她正打算开溜,却有人伸长了脖子问道:“侠客留步!敢问这是什么剑术,源自哪家哪派,竟如此精妙?“
阿宛心胸一荡,手不自觉地握了握青冥剑,深吸一口气,正准备大声喊出”柳家剑“的名字时,却听众人身后传来一个浑厚沉稳的熟悉声音:”这位女侠所示的,正是洛阳柳月娘,柳夫人自创的柳家剑法!“
阿宛抬眸看去,正是她想见又不敢见的裴迪,背着手施施然在向她走来。
原来,不是她的幻觉,亦不是阿乐看错。
他真的,一路随她而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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